世间无道
作者:惹春酥      更新:2025-02-09 14:02      字数:3065
  萧元晏少时离宫,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无数奇门遁甲与珍宝妖术,自诩见多识广,独对神鬼一事不甚了解。
  天地浩大,修道者不为成仙,是以世间究竟是否有神鬼一说,自古以来便是众说纷纭各自崇奉,萧元晏懒着探讨这虚无缥缈的学问,有这工夫还不如多去茶楼听听江湖客的奇闻佚事。
  印象最深刻的一桩神鬼之事,还是起因于他的一位挚友。
  萧元晏与这位友人是在一次追杀中相识的,彼时他的踪迹被他那些弟弟派出的杀手捕捉到,在逃避追杀时,是这位朋友救了萧元晏,两人在酒过叁巡后便成了至交,萧元晏与他甚至在江湖上结伴并行过一段时日。
  江湖朋友无非是并肩一截路,在酒尽时分别天涯,若有缘分,便能在风霜里重逢,萧元晏后来几年再没见过这位朋友,再度重逢时是在江南的一间茶馆。
  许久未见,萧元晏觉得眼前的朋友似乎变了许多,可他也说不上来变化在何处,那晚萧元晏请他吃了一碗酒,正想问问他这些年的境遇时,朋友就迫不及待地告诉萧元晏,他说他入了无道。
  彼时的萧元晏还不知这无道是为何意,酒至酣处,朋友握着他的手腕,言辞激动地重复道:“萧兄,世间无道,世间有神。”
  “若见了祗,当视以敬畏。倘不如此……定当万劫不复。”
  这是萧元晏和这位朋友的最后一次见面,后来他走过许多地方,重逢过许多旧友,却独独再未见过这位朋友,直到有人告诉他,他这位朋友一直杳无音讯,恐怕是出了意外。
  听闻此人是在琅州失去的踪迹,萧元晏挂念好友的安危,便追循着进了广南城。
  而后,赵府怨魂森森,他被锁于阵中,性命存亡之际迫不得己地说出了自己那重已弃多年的尊贵身份,赵识珩到底惧皇权,便没要他的性命,只是将他软禁在府中,因此结识了同困在此地的荆鸢,两人在此蹉跎几年后才有一清剑光搅开了此间铺天盖地的怨魂,彼时少女扬起的桃红发带宛如暗夜尽头的昭昭霞色。
  再之后,他有了一群生死之交的新朋友,从琅州城到神树下,从陆濯容的幻境到霄厄剑宗的斗法较武,从剑宗上空的诡诡厉云到岭江城的枫,终于走到这里,萧元晏望着那颗由无数条蚯蚓撑开的头颅,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旧友握着他的手,神态激动到癫狂,反反复复用一种虔诚的口吻说“世间无道,世间有神”。
  这一刻,萧元晏清楚地感知到,在一下下加速的心悸里,有一腔他少有的恐惧情绪在愈来愈猛烈。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说:“阿鸢,这个东西……真的只是邪灵吗?”
  话音落下,荆鸢还没做出反应,就见火海里的神像头颅有了异动,被火灼成赤红色的蚓宛如头颅面容的肌理,仍在其上不依不饶地蠕动着,整颗头颅却无端飘荡浮了空,径自奔着萧元晏和荆鸢而来!
  两人想逃,可就像被锁腿的咒术阻制了行动能力,双腿似被锢死,两人竟迈不动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红的、蚯蚓还在蠕动的头颅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当庞大的头颅即将淹没萧元晏和荆鸢,当两人的心跳皆飙到最高,天地忽然倾覆,万物歇声,眼前所见旋即尽数暗入漆黑。
  夜月再度亮起时,萧元晏发现自己并没有凌空于槐叶上,而是正斜坐在一隅檐下,眼睛莫名惺忪,萧元晏揉了揉眼,远晀终于不见蚓群槐影,而是雕栏玉砌,在一排排映月的似玉碧瓦外,隐约着零星萤火。
  萧元晏站起身来,发现自己的下半身终于不再是极淡的剔透色,手往下一摸,摸出了自己那不离身的折扇。
  他这是已经逃离了刚刚的那阙困境?可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若是已回归现世……萧元晏望着远处明灭的澄黄萤火,心中溢满困惑,此时又不是盛夏,正值冬初,万物萧条,哪来的流萤?
  想来那处定是有异,萧元晏一手扶着墙,一手抖开折扇,刚准备往萤火处探一探,衣袖就陡然被人攥住。
  萧元晏回头一看,发现是荆鸢,她捂着他的嘴,默不作声地把他拽到拐角后,四下打量确认无人后,才压着嗓音往萤火的方向遥遥一指:
  “你没看出来那是什么吗?”
  萧元晏便再次将目光投向萤火处,仔细审视后才发现这极似萤火的澄黄光芒似乎可以彼此相连,而连出来的形状……
  “这是阵法的灵光!”见萧元晏面色恍然,荆鸢又指了指灵光的尽头,“你再看那!”
  灵光续月,浸开一漏漏似萤的澄澄色,朦朦明灭间,依稀可辨有一袭绛色在黑夜里招摇,不仅如此,还有一个一身黑的男子正沉沉地立于其旁。
  萧元晏眼皮一跳,认出那身绛色正是慕素胧,他们两个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她!
  “不仅如此,你猜猜,这个阵是什么阵?”
  萧元晏闻言讶异地看向荆鸢:“莫非就是离傀阵?”
  荆鸢重重点头,神情有些后怕:“不错!我猜我们刚刚若是没能逃出那个地方,不多时就要成为离傀的魂了。”
  听她这般形容,萧元晏的不安情绪愈发强烈:“那你我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
  *
  灵罡粲粲,灼盛似烈日,晃得谢虞晚自己都不能直视,偏偏血水仍不显半分衰态,并且大有即将突破防守的糟糕预势。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必须找到一举歼灭血水的法子,谢虞晚咬牙咽下喉头血腥,一霎间思绪百转。
  倏地,她的目光扫到了自己的正上方。
  正上方悬着那块打眼的牌匾,牌匾之上,是“无道”二字。
  无道无道,此间以无道为道,莫非……
  谢虞晚登时有了主意,只见她并拢双指,横空抄出一截滚滚炙浪,火光烧得燃灼,炽炽地拥向血水。
  一星赤焰浸入血色深浓的红液里,立时绽开一朵烟火涟漪,水波千迭,一时间翻浪诸多炽色,末了还是焰色占了上风,不多时,竟将血水吞噬得不见半分踪影。
  土克水,水克火。可此处是无道天,该反其道而行之,以土克水会助其势,以火灌水才能解局。
  关于这画的波折终于告一段落,郑应释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异端,便在离开书房后好奇问道:“你们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纪渝实话实说:“我先是看到了一双只有脚的红鞋,尺寸大概是男性所有,可当我斩去剑气时,那双红鞋就化成了血水。”
  谢虞晚本正在找寻前路,听到这截前情,讶异地皱紧眉:“那是什么东西!这个地方还有鬼?”
  纪渝认真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谢师姐,应该不是,因为我们看到了他的脚,但是鬼的脚一般是不沾地的。”
  ……总感觉很不合理,但是看他认真的神色,所有人又不好意思反驳。
  谢虞晚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只能干咳一声转移话题,她展开那好不容易才夺来的画轴,一边道:“那血水术法定是用来守这画的,也不知道这画是……”
  话还没说完,画轴中的笔墨映入谢虞晚的眼帘,她登时错愕到失语。
  见谢虞晚面色有异,其他同伴也连忙探头来看,皆是大惊失色——在一盏茶前,这画上还描有浓浓雾霭和困在槐下的萧元晏和荆鸢,此刻却皆烟消云散,画上只剩一灼燎原火海在焱焱。
  只有宋厌瑾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
  “很明显,他们两个可能已经死了,”见谢虞晚的神情登时更加紧绷,他才慢悠悠地接下一句,“又可能,是已经逃出去了。”
  纪渝闻言忧心忡忡:“只求萧兄和阿鸢是已经平安无事了。”
  偏偏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声:“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谢虞晚被吓了一跳,她连忙拦在所有人前头,警惕地看向来人。
  来人却被谢虞晚的举动惊了一惊,他看看谢虞晚,又看看她手里的画,绞了眉头:“你们便是护送新祭品的?还在磨蹭什么?已经要来不及了!”
  原是如此,谢虞晚心道终于遇见了一个活生生的无道天信徒,并且对方似乎还把他们也错认成无道天中人,这显然是个好信息,不过……也不知他口中的这“新祭品”究竟指的是画轴,还是画里的荆鸢和萧元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