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弹
作者:川海铃铛      更新:2025-03-10 14:18      字数:8233
  任哪个心智健全的正常人,也没法接受自己女儿生了自己亲弟弟的孩子,这乱套的辈分关系,令周耀辉越看臂弯中的婴儿越是讽刺,以至于夏夏的恳求听起来都荒谬至极。
  他单手托着周寅坤的亲骨肉,猛地扯开拽着他衣角的手,话声警告:“周夏夏!”
  这一声叫得夏夏身躯一颤,她跪伏在地,纤瘦冰凉的手腕被紧紧攥住,身上洁白裙子的裙摆血迹斑驳,此刻的她,就像是被人随意拎起的破旧布娃娃。
  “爸爸,我求你了!”听着婴儿的啼哭声,她心里急得发慌,嗓音怎么都稳不下来:“把孩子还给我,他又没有错,他什么都不懂,还给我好不好?”
  “没有错?”周耀辉气得眉头紧锁,“他是周寅坤的种,他本身就是个错!你现在也十八岁了夏夏,你跟谁在一起,生谁的孩子,爸爸都能妥协,可就是周寅坤不行!”
  “我会跟他划清界限的。”夏夏唇色泛白,声音急切:“他答应我了,他会让我带孩子离开,是真的,我不会一直呆在他身边——”
  “夏夏!”周耀辉打断了她的话。他松开手,俯视着身前跪都跪不稳的女儿,告诫道:“有这孩子在,你们就不可能划清界限。周寅坤是个什么东西我再清楚不过,喜怒无常,出尔反尔,你信不信他能纠缠得你一辈子不得安宁?他说的话你就当那是放屁。乱不乱伦我都况且放一边,他就是个畜生,是个通缉犯,早晚有天他会害了你,我不准你跟他有任何瓜葛,你到底听不听得懂!?”
  她何尝不知周寅坤是个怎样的人。他干的每件坏事都不断刷新她的认知,挑战她的道德底线,却又在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后,颠覆她对恶人标签烂到骨子里的偏见。
  然而谈及恶,爷爷、爸爸,还有周寅坤,他们都是站在深渊高塔最顶端的掌权者,脚下是红艳致命的罂粟花,暴力剥削的血汗利益,谁都不是一身清白。周寅坤不会罢手,爸爸也不会罢手,夏夏心里明白得很,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生意利益上的纷争,也因此,她没打算跟他们任何一个人长久生活在一起,唯有彻底离开,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可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夏夏凝视向周耀辉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婴儿,心像被针扎似的疼,她喉咙干涩,红着眼眶问:“爸爸想要的又是什么?究竟怎样…才可以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周耀辉本就在气头上,这话更是问得他怒气高涨。他确实想从周寅坤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但身为父亲他也想让夏夏跟他回家去,过正常女孩该有的生活,而不是为了周寅坤的野种葬送前程,毁了自己的人生。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爸爸的话!”周耀辉直视着那双既无力又倔强的眸子,语气决绝:“总之,这孩子是扔掉也好,送去孤儿院也好,我会处理,就是不能留下。”
  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从小到大,夏夏一直乖巧听话,从未违背过周耀辉的意思,而今天,初为人母,她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产后宫缩导致下腹坠痛,直起腰都困难,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起来,眸色逐渐冷了下去,直言不讳:“如果爸爸真的只是想带我走,刚才在地下防空室就是最好的时机,至于拖了这么久,又把周寅坤逼到这里,应该都不只是想让周寅坤死那么简单。”
  夏夏神情淡漠,笃定道:“爸爸想要的是更重要的东西吧。”
  话音未落,身后递来熟悉的声音:“那是当然,我的女人脑子就是灵光。”
  脚下枯枝败叶让男人踩出细碎的声响,周围训练有素的外籍武装人员立刻端枪瞄准。夏夏顺势望去,只见不远处树林中,一道高大的身影正朝她一步步地走过来。
  周耀辉对此并不意外,他瞥了眼怀中的婴儿,故意说:“孩子长得挺像你。”
  “总不能像你,大哥。”周寅坤依旧步履散漫地向前,顺便扫了眼周耀辉面前的女孩。直升机刺眼的探照光下,她双眼泛红,要哭不哭地看向他,小腿上都是血渍,野人山虫蚁毒藤遍布,周夏夏光着脚,连双鞋都没穿,可想而知,她刚才为了孩子冲下车时急成了什么样。
  周寅坤自然先顾及大的,他走到她跟前,脱下自己的鞋,接着单膝蹲下,正要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夏夏的脚下意识往后一缩。
  当着周耀辉的面,她不自在,也不敢,“不,不用了。”
  “不想脚烂掉就穿上。”周寅坤话说得责备,语气偏偏一点也不凶。他臂长手大动作又快,眨眼间,夏夏的脚就被塞进了比自己脚大出好几个尺码的大鞋里。
  周寅坤站起身,将夏夏拉到身后单手护紧,大喇喇地迎上男人冷静的黑眸:“原料地、实验室、销路,你一样都不缺。你想得到的一定是你没有的。”他一笑,撇了眼婴儿哭得通红的小脸,掀眸看回周耀辉:“兜兜转转折腾了我一大圈,别耽误时间了,孩子哭成这样还等着吃奶呢。”
  “大麻合法化的提案。”周耀辉眼底覆上一丝笑意,又重申了遍:“我要,那份大麻合法化的提案。”
  与周寅坤预想的如出一辙。以周耀辉白遮黑的一贯手段,这东西对他而言就是如虎添翼,现成的提案,对于他的能力和人脉关系,要获得大麻合法化的多方支持并非什么难事,假使真的拿下,那不光能让他重新得到整个东南亚毒品市场的掌控权,还能通过合法化的外衣,不费吹灰之力地间接促使泰国军方成为他毒品产业链中的一环,做为他非法勾当的合法保护伞。
  想得美。
  “呦,原来是想不耕地白吃米。”周寅坤嗤笑一声:“天底下哪有这等坐享其成的好事?”
  “你交出来——”周耀辉掏出了枪,指向怀里毫无反抗之力的婴儿,眼神对峙:“我就交出来。”
  “不要!不要!”夏夏整个人都吓傻了,一股寒意冲上滚烫的额头,虚汗转瞬化为冷汗,她绝望地瘫软跪下,哭着央求:“不要,求你了爸爸,别伤害我的孩子——”
  这时,上方咔哒一声轻响,显然不是周耀辉手里那把枪发出的声音。她抬头看去,简直震惊到大脑空白浑身发麻,另一把手枪竟然就抵在婴儿的脑袋上。
  周寅坤举着枪转了转脖子,“想威胁我?嫩点儿。我倒是很好奇,这子弹能不能穿透那颗小脑袋,喂在你身上。”
  周耀辉神情一滞,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倘若夏夏跟这孩子对周寅坤并没那么重要,他就不会在多国通缉的情况下以身犯险,再者,照他的性子,真想动手早就可以掏枪了,不可能等到现在。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原本的计划奏效了。
  实际上,山里暗藏的那些人并非只为调虎离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消耗周寅坤的弹药。
  周耀辉心中了然,话语挑衅又直接:“可惜,你没弹药了。”
  对面人内心的细微变化,并未显露于色。周寅坤身上总共两把枪,背挎一柄步枪,手持一把手枪。
  枪膛,都是空的。
  这种状况下,如果是自己他完全可以脱身,甚至把这些人全杀了,也不成问题。然现下,有周夏夏,还有那个哭到昏天黑地的小不点儿,想确保这一大一小的安全,最稳妥的方案,就是拖延时间,待支援就位先。
  “哦?是吗?那就试试。”周寅坤瞟过周耀辉手里的枪,似笑非笑地将枪口自婴儿移至男人的眉心。与此同时,周耀辉也将枪口转而指向了周寅坤。
  就在枪口指过来的瞬间,周寅坤当即扣了发空枪,趁周耀辉分神之际,身形一侧另一手迅速攥住了他手中的枪身,拇指精准摁下了弹匣释放按钮。
  弹匣自枪柄底部滑落,周寅坤轻笑:“现在,你我一样了。”
  整个过程无异样,谁也没有注意到,不出叁秒的功夫,一颗与之匹配的子弹,悄无声息地落入了粗劣的掌心里。
  夏夏真的吓坏了,周耀辉拿捏的小不点儿也吓得够呛,哭得更厉害了。刚出生的孩子,再这样哭下去,会哭坏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冒出来的力量,头晕目眩间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了裹在婴儿身上的飞行外套,直接把孩子捞回了自己怀里。
  夏夏惊魂未定浑身直打哆嗦,紧搂着怀中小小的婴儿,生怕再被抢走,边哭边哄着:“不哭了,不哭了,不怕,没事了,别怕……”
  周耀辉手中一空,他侧目,向外籍武装人员递了个眼色,那把本就举着的步枪便贴了过来,枪口戳在周寅坤宽阔精壮的背上,“提案。”
  局面僵持不下,夏夏想阻止,可她越来越没力气了,眼前黑一阵白一阵,脚下已经开始拌蒜了,要不是周寅坤站在身边反手拦腰扶住,都险些跌倒。
  背后的冰冷枪口,周寅坤浑然不惧。他没急着开口,而是看向了身边那娘儿俩,那小的也真听他妈的话,才哄了几句,哭声就渐渐落下了,而周夏夏脸色惨白,站都快站不住了。
  “好。”周寅坤忽然改口,“提案可以给你,不过,万一你搞‘撕票’怎么办呢?”
  周耀辉手随意插在裤兜,揣度不出面前的人所言真假。“讲你的条件。”
  “一,让夏夏先带孩子回车里。二,撤掉山里布设的人手,所有。”
  第一个条件情理之中。第二个……,刨除刚才那些给周寅坤当拦路虎的不算,附近山中潜伏的外籍武装人员足有四五十人。分明是群将压敌的局,若照他说的办,不确定性太大。
  看得出周寅坤也是在拖延,天都要亮了,援兵恐怕也快到了,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多半也是想最大限度地减少交火几率,带夏夏和孩子顺利撤离,可这倔驴的主意是不是变得有点太快了?
  见周耀辉磨磨叽叽,周寅坤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又说:“你的人都给我们一家子围了,我只是让你撤掉远处的人,又没有让你撤掉这里的,枪都指着我呢,我还能杀了你?”
  此刻周寅坤没弹药,即使是撤掉其余人手,这里的人也足以压制他,况且这还拖家带口的。
  机会只有一次,周耀辉决定赌这一局。他拨了通卫星电话,命令隐匿于山中的所有人员就此撤下。接着把卫星电话丢给周寅坤:“该你了。”
  周寅坤一手搂着发着高烧的周夏夏,单手拨了通电话出去。
  电话接通,传来亚罗清晰的声音。周寅坤说话算话,直接吩咐道:“让中本把大麻合法化的提案,以加密形式传到我刚发你的邮箱地址,立刻。”
  那边,亚罗顿了两秒,随后说:“明白。”
  *
  叁架武装直升机,正先后自南坎基地朝野人山方向飞来。
  时下,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位于最前面的一号机,机载雷达警告接收器突然发出“滴滴”的警报声,多功能显示屏中亮起闪烁的信号源,驾驶舱内的布鲁诺迅即向通讯频道内汇报:“有情况。叁十公里外,野人山东南方向发现敌方地面雷达。”
  言罢,他补充道:“是否强行突破?”
  紧接着,阿耀驾驶的二号机内也亮起了红色警报光点。雷达布设的出现,就意味着敌方很可能在周边临时部署了便携式地空导弹或高射炮,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最简单可靠的策略,是根据雷达覆盖区域,从侧翼或后方迂回接近,以降低被探测的风险。但现在,没那么多时间。
  硬闯,也不是不成,就是得换个闯法儿。
  经过短暂思索,阿耀当机作出决定:“采取低空飞行,尽可能匹配山体地形规避雷达探测。双机协同突袭,我来吸引敌方火力,一号机尝试从南侧切入借机摧毁阵地雷达,给叁号救援机拓路。”
  “收到”,布鲁诺响应后,机身飞行高度即刻下降到一百米,调整航向,加速向目标区域飞去。
  几分钟后,二号长弓阿帕奇成功逼近。正当距离克钦独立军临时阵地叁公里时,果真,机舱内的导弹告警系统提示音急促响起,一枚“毒刺”导弹飞射而来。阿耀反应极快,他猛推周期操纵杆,机头骤降俯冲,躲避导弹攻击。此时,距离地面高度仅剩叁十米,几乎贴着树梢飞行。然导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撵着长弓阿帕奇的屁股穷追不舍。
  虽说“毒刺”导弹采用红外制导,但其引导头探测范围有限,面对直升机极限角度的机动动作,是难以及时追踪目标的。
  前面就是山体,阿耀没有调整航向,而是油门加到最猛,直冲而去。夜晚乌黑的山体在眼前膨胀,碎石杂草愈发清晰,眼看下一秒就要撞上,驾驶位的人眸色沉静,忽然将操纵杆一拉到底,机头瞬间仰起,起落架擦着山壁成90度冲上高空。
  下方,导弹爆炸的咆哮声响彻山间,火红滚烫的气浪让机尾震颤剧烈,山壁被炸出一个大坑,土石碎木纷纷滚落。
  “哇吼!”做为二号机火控员的卡尔极度兴奋地叫道:“刺激!”
  比导弹还吵。阿耀沉默:“……”
  之所以选择跟卡尔一组,是因为没人愿意与卡尔搭档,像这种“困难户”,身为指挥官,他就得担起这个担子。
  结果,奥莱选择了尼克,布鲁诺选择了凯文,阿耀——选卡尔。
  机身很快恢复至水平姿态,随即再次下降到低空飞行模式,借助复杂的地形优势,尽量减小被敌方雷达探测到的几率。
  阿耀扫了一眼导航坐标,距离敌方临时阵地已不足五千米。前方山体相对平缓,多为茂密山林,缺乏足够的遮挡物,雷达便可以有效探测到直升机的位置。一旦敌方出动高射炮和地空导弹联合攻击,那怕是连接近阵地的可能性都没有。
  办法倒是有。只不过想要进行接下来的机动动作,飞行高度至少需要从一百米提升至五百米。这期间,难免会再次遭到导弹袭击,好在“毒刺”导弹不能连续发射,即便是操作熟手,装填时间也得20秒,就打这个时间差好了。
  “坐稳。”阿耀提醒了句,副驾驶的红发男人睨过来,见他说:“火控准备,预计叁十秒内进入敌方包围圈。”
  “好嘞!”卡尔刚回应完,直升机已进入急速爬升状态。
  跟预判的一样,当升至四百米的刹那,一枚导弹直奔二号阿帕奇袭来,火光直逼马上就要面击了,阿耀迅速拉下操纵杆,机头提起,一个高难反转机动,机身在空中做了个“后空翻”,动作干净利落,完美避开了导弹的攻击。
  同时,飞行高度也攀升到了五百米。阿耀突然关闭引擎,使直升机进入自转滑翔状态,他调整航向,采用较陂的俯冲角度,依靠气流推动主旋翼快速滑行。
  这一举措不仅降低了旋翼转速,减少了雷达反射信号,还能使发热源的高温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大幅度降低自身的红外信号。在失去雷达辅助的黑夜中,肉眼无法准确判断直升机位置,高射炮就很难瞄准,而导弹又需要装弹时间。被动局面由此转为主动。
  “毒刺”导弹的最小有效射程为二百米,只要钻进这个空子,“毒刺”就成了摆设。
  在五百米的高空,以最大俯冲倾角滑翔八百米,大约耗时十五秒。阿耀盯着导航系统上的速度与时钟,心中默数,五、四、叁、二——直升机距离地面仅有五十米。这时旋翼骤然重启,引擎功率到达峰值,机身如蛟龙腾空,拉升跃起。
  卡尔坐在副驾驶半点不紧张,捋着红发在通讯频道里说风凉话:“好家伙,跟诈尸了一样。”
  “你们那边怎么样?”通讯耳机里传来奥莱的声音:“叁号铺路鹰距坤哥撤离点五公里,预计一分钟到达,能否进山?”
  “铺路鹰直接进。”时间足够,阿耀毫不迟疑。旋即下令:“一号长弓阿帕奇绕向阵地后方,搞突袭。”
  “一号机收到。”布鲁诺干脆答道。
  凌晨四点半的缅甸野人山,黑若深渊。克钦独立军的临时阵地就设在山口附近。由西向东的螺旋桨轰鸣声逐近增强,车载野战雷达显示目标正快速逼近,克钦独立军火力已蓄势待发。
  不远处,参天大树的枝叶在桨风中摇曳,随之一架如铠甲巨兽的黑色装甲直升机从树梢上方掠过,顿时,高射炮喷射出无数火焰,沿着直升机的轨迹一通扫射。
  巨大的爆炸声掩盖了侧方直升机的桨音,在所有火力集中于二号阿帕奇的短短数秒内,一号长弓阿帕奇连续发射两枚AGM-114“地狱火”导弹,精准命中敌方雷达探测器的装甲巡逻车以及一门自行高射炮。
  大地在颤动,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数十名敌方人员掀翻在地,泥土四溅,碎片如刀,戳破人的皮肉,装甲车在高温中扭曲变形,内部电子设备炸得粉碎。
  “我昨天刚学了个新词,叫‘火树银花’!”作为二号机火控员的卡尔情绪高涨,通过红外热成像锁定了目标位置,“目标已确认,优先级从喘气的到不喘气的,自一点钟方向至六点钟方向,转着圈的打!”
  阿耀没跟他搭碴儿,自行调整飞行姿态。这边卡尔兴奋开火,挂载的M230机炮,载弹量达一千二百发,以每分钟叁百发的射速,发射叁十毫米口径短机炮弹,疯狂扫射摧毁阵地所有武装设备。
  “叁号铺路鹰即将入山,红外成像发现数道热源体。”奥莱紧急汇报,“看来除了坤哥他们,还有别人。”
  阿耀眉头一皱。既不是克钦独立军的人,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周耀辉。“叁号铺路鹰迅速接应坤哥,布鲁诺跟过去掩护,这里我来。”
  *
  山里。
  周耀辉挂断卫星电话,助理那边告知已确认到周寅坤派人发来的邮件无误,的确是大麻合法化的提案。
  如此重要的东西,这么简单就到手了。他反而有些不信,“你就这样轻易把这东西给了我?”
  周寅坤最瞧不起他这幅胆小谨慎的模样,笑道:“怎么?不想要还是不敢要?”
  周耀辉不语,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十余秒。
  山峦间隐约传来炮火声。不用猜也知道是周寅坤的援兵,既然东西已经到手,余下的其实也用不着他亲自动手。
  至于自己的女儿,周耀辉什么都不想说了。夏夏狠不下心来,他也更不可能放过周寅坤,鱼和熊掌永远不可兼得。
  他随便摆了摆手,“撤退。”
  接到命令,十名亚裔面孔的外籍武装人员收起枪械,撤向那架白色直升机的方向。
  周耀辉亦转身,拓着步子,背影从容,拿起卫星电话,向此次行动背后的美国中情局负责人发了条情报预警。全然不知身后一颗子弹滑入了空荡荡的枪膛。
  周寅坤一系列动作,夏夏透过车窗看得一清二楚。原以为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周寅坤此举,让她心又提回了嗓子眼儿,她注视着,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在她眼中放大、放慢,心跳如鼓,往事在脑海中如潮重现。
  她望向周耀辉的背影。他每次叫“夏夏”的时候,每个宠溺欣慰的眼神,最后一次把自己搂在怀里的时候,也是爸爸中枪的时候……
  白色直升机启动了引擎,周遭动静淹没在巨大的噪音里。套筒一拉,枪身抬起,周寅坤眯了眯眼睛,手指随着他笑意渐浓扣了下去。
  “砰!”
  就在枪响之时,周寅坤脸色突变,扳机扣动的刹那,一道白色身影挡过来,但子弹打出,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身体跟被冰封似地愣在了原地,景物在眼中静止。他看着那双他喜欢的不得了的眼睛,因为干净、是那种无论如何都弄不脏的干净,美好得让他这种堕落腐烂到骨子里的烂人,都不自量力地想去拥有。
  “夏夏!”周耀辉大惊,喊声在直升机的嗡鸣中都显得相当刺耳。夏夏的身体失去平衡慢慢倒了下去,他本能性地冲到女儿身边,双手扶住纤薄的肩膀,把人揽进怀里。
  鲜血从夏夏胸口上方的伤口里涌出,一朵刺眼的花瞬间绽放,染红了白色的布料。她的眼睛依然睁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却显得尤为空洞,所有的光都在一点点消散。
  “夏夏,夏夏。”周耀辉的眼睛红了:“你看看爸爸好不好?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爸爸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啪”地一声,周寅坤手中的枪掉在地上。他脸上没了之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一时停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双腿僵硬地走过去,揪住周耀辉的西装领口一把搡开,将夏夏夺回自己怀里,用冒着冷汗的大手死死按住不断冒血的窟窿。
  那红流炙热,溢出指间。
  他没用,他止不住。
  周耀辉掏了保镖身上的手枪,顶上周寅坤的脑袋:“我杀了你!”
  周寅坤对那枪口置之不理,只是盯着怀里的人,从干涩嘶哑的喉咙里一字字挤出话来:“周夏夏,哪有你这么找死的?干什么?报复我?”
  重锤击中般的剧痛过后,神经系统进入了“保护性麻木”状态,内源性镇痛物质释放,肾上腺素激增。比起疼,夏夏更感到累和困,心跳快得胸脯都突突起伏,让她说话都变得困难。
  “我说过,不可以杀我爸爸。”她缓缓迎上周寅坤赤红的眼睛:“如果是小叔叔,我也照样会这样做。”
  听到这句,周耀辉垂下了枪。如今,他跟周寅坤不管是谁赢谁输,或许最受伤的都是被卷入其中的夏夏。所以,她不跟他回去,也没打算留在周寅坤身边一辈子。
  周夏夏上一次叫“小叔叔”,周寅坤记不得是哪辈子的事了。他眉眼勉强一弯,泪珠就不受控制地滚落,二十年没哭过,都不知道这滋味儿这么不好。
  “你有几条命,能让自己这么糟践?”周寅坤不舍得眨眼,看着她:“别再说了,保持体力,坚持一下,阿耀他们已经到了,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可是,她怕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你不是总问我喜欢什么吗?”夏夏呼吸粗重,听不清自己说出的话,控制着发紧的舌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喜欢,十八岁生日那天,烟花下,耀眼的“兔子”。
  她看见他哭了,努力抬起手,并不难的动作,并不遥远的距离,现在竟那么遥不可及。
  最终,那只带着佛珠的手,也没能拭去男人脸上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