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作者:姒锦      更新:2025-02-17 16:24      字数:2779
  痛苦涌向五脏六腑,冯蕴也很恶心。
  恶心那一夜又一夜里,以为得到过的幸福,尽是欺骗。恶心萧呈可以装得那样好,让她全然相信他的怜惜他的爱……
  她弓下身子,手捂着胃部,在死亡前的痛苦中沉沦,额头是汗,脸色灰白,一张开嘴,真的“呕”了一声,差点吐出来……
  “他娶的是平妻。”裴獗的声音无情地响起。
  他看得出冯蕴的痛苦,没有丝毫要放过她的意思,平静的、不带半点波澜地往她伤口上插刀。
  “两妻并嫡,以你为尊。欢喜吗?”
  冯蕴猛地抬头。
  双眼不可思议地盯住他。
  裴獗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从士大夫到平民,都有平妻存在。因战事频繁,夫妻离散后再娶的不在少数。双妻并嫡,已是一种流俗。
  但是,娶平妻都是已有妻室者,才称为“平”。
  两妻并嫡,一般也不分嫡庶尊卑,没有以谁为尊的说法。
  上辈子萧呈没有娶冯莹为平妻,后来的平妻是她。
  如今萧呈尚未娶妻,就给冯莹以平妻身份,冯家怎会同意?萧呈又哪来的脸,认为一个已经被他们送入敌营的未婚妻,仍然是他的妻?
  冯蕴双眼发烫,仿佛有火在烧。
  她看不到自己气到狰狞的样子。
  只看到裴獗起身,开了半扇窗户,让凉风透过窗牖吹拂进来,
  带着田野里的蛙声,瞬间将冯蕴叫醒。
  这不是台城那个暗无天日的冷宫,是安渡的田庄。
  她面前的人,不是萧呈,是裴獗,同样无情无义的裴獗。
  冯蕴笑得眼睛都湿润了,喉头里仿佛带着呜咽。
  “将军今日来,就为告诉我这个?”
  裴獗没有说话,回头看她片刻,走到她的身侧坐下来,掌心扶住她的肩膀,慢慢地往下,安抚般轻轻地将人搂在胸前。
  “可要沐浴?”
  冯蕴眼睫扇动几下,不解地看他。
  裴獗道:“衣裳湿透了。”
  冯蕴这才发现一身冷汗,好像从幽冥地府里走了一遭回来似的,身子虚脱般无力。
  她摇摇头,靠上裴獗的肩膀。
  裴獗身上很硬,哪里都硬,但很安全。
  她放任自己在这一刻软弱,在裴獗的面前。
  “让将军看笑话了。”
  裴獗低头看着她,黑眸里流光泛动,神色难以捉摸。
  “竟陵王府没有大肆操办婚仪。”
  冯蕴呵一声,轻笑。
  不用裴獗来说,冯蕴都能够猜到萧呈会说些什么。
  两国开战,生灵涂炭,这时娶妻不宜铺张,当一切从简。
  “他就是个伪君子。”冯蕴道:“将军该想的是,萧呈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娶妻?”
  裴獗瞧着她盈满香汗的额头,“为何?”
  冯蕴道:“萧呈不娶冯家的女儿,冯敬尧便不会在朝堂上为他周旋。没有重臣拥戴,他即便手握五十万重兵逼得萧珏退位,那也只是一个弑兄夺位的乱臣贼子。得位不正,受万世唾弃,这不是他要的……”
  南齐公子,独绝三郎。
  丰姿清贵,湛然若神。
  这才是齐人眼里的萧三郎。
  冯蕴冷丝丝地笑,眼里仿佛要钻出两条毒蛇来。
  裴獗嗯一声,“位也要,名也要。”
  冯蕴目光迷离,盯住他的脸,“他不如将军。”
  裴獗半阖的眼里有一丝暗芒在涌动,“哪里不如?”
  冯蕴心里一窒。
  他希望她说哪里不如?
  “将军不是好人,但将军不图‘好人’的虚名。背负一身骂名,也不甚在意。这样胸怀,他比不了。”
  裴獗没有回应,卷了卷她烟紫色的寝衣,将滑落的衣带往里拨了拨,系紧。
  他平静得像一个聆听者,像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冯蕴心态早就老了,死了,不是小姑娘了,可她很受用。
  至少对此刻的冯蕴来说,无声的安抚,顺平了她的情绪,那一段和萧呈之间早就死掉被焚烧殆尽的恩怨情仇,慢慢被夜风吹散,渐渐平息。
  她就那样靠在裴獗的肩膀上,许久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汗好像都被风吹干了,她才起身,对着裴獗躬身行礼。
  没有道谢,没发一声,只有一个笑容。
  裴獗默不作声地将身上衣物整理了一下,倾身去倒茶,自顾自饮,不提她的失态,也不提这片刻的温存。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裴獗打破了寂静。
  “萧呈在南岸屯集重兵,你如何看?”
  在冯蕴的那封信里,说“萧呈会起兵造反”,不会渡河攻城。
  而眼前发生的事。与她的“预言”全然不同。
  冯蕴笑了笑,“障眼法而已。”
  裴獗茶盏落下,深邃的黑眸打量着她。
  “为何认定萧呈一定会造反?”
  没有哪个造反的人,会把造反挂在嘴上。
  相反,他们行事会万分隐蔽。
  冯蕴一个后宅女郎,如何得知萧呈的动向?
  所以,裴獗一直防着她,就是对她有所怀疑吧?
  如果她和冯敬廷、萧呈早就串通好这一切,那就是一出以献女为名义的美人计。裴獗如果听信她的话,那五十万大军就是摆开的一个大瓮,只等着水性不好的北雍军往里钻了……
  从裴獗的角度,冯蕴也觉得自己值得怀疑——
  当然,裴獗也确实在怀疑她。
  这点毋庸置疑。
  第64章 风铃往事
  冯蕴再笑一下。
  “我本以为,将军收到信的那天,就会问我的。”
  裴獗看着她落寞的表情,黑眸微敛。
  冯蕴道:“冯家与竟陵王府在同一条街,我和萧呈自小相识,又有婚约,我十分了解他的为人。此人蛰伏多年,在萧珏登基后饱受欺凌,对权力有着极致的渴望……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这是冯蕴能给他的,最容易接受的答案。
  说罢,她见裴獗没有反应,指尖蘸水,在桌案上用力一划。
  带点水渍,划出一条河,南北岸泾渭分明。
  “是南北战争和安渡万宁五镇失守,给了萧呈被起用的机会。如果不乘东风拿到他想要的,无论这场战争的结果是输是赢,他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仗打输了,萧珏会重重处罚这个败将。
  仗打赢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朝廷要他作甚?
  冯蕴白皙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滑动,也调动着裴獗的注意力跟着指头而走,“萧呈比谁都清楚,权力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裴獗目光沉沉:“果然了解他。”
  这话说得平静,但冯蕴知道,他不喜欢听。
  她又笑:“萧呈和将军不同。他没有将军那样的大义,会竭尽全力去帮别人打江山、守江山。他没有安全感,也不甘心,他会害怕到头来惨淡收场……”
  裴獗看她,“你在暗示什么?”
  冯蕴眨个眼,“我想提醒将军,权力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最牢靠。”
  死过一次,她太明白男人对权力的欲望远远大于女色。
  上辈子没见裴獗有称王称帝的野心。
  万一这辈子就有了呢?
  她要怂恿裴獗厉兵秣马摧毁萧呈汲汲营营得来的江山,也十分期待裴獗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李桑若撕破脸的那一天……
  然而,裴獗就像看穿了她。
  四目相对,他深黑的眼里有一簇冷光在流动。
  屋子里寂静无声,二人相对而坐,气氛变得无比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