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 第48节
作者:希昀      更新:2025-02-17 16:25      字数:4051
  裴浚不吃他这一套,将茶盏交给柳海,交叠的双腿放下来,正色看着李巍,
  “李爱卿打着什么主意,朕门儿清,可朕这个人实在不大擅长趁人意,李爱卿想要的,朕怕是给不了。”
  李巍如闻言面上交织着惶惧与茫然,隐隐不安道,“陛下....”
  不等他开口,柳海亲自交给他一份手书,李巍接过,一目扫过那剪短的一行字,险些给晕过去。
  “陛下,臣有错,臣不敢,还请您饶了臣一回,臣往后一定尽心尽力为您当差。”拼命叩首半晌不见裴浚反应,李巍心一横咬牙哭道,“您就看在凤宁的面儿,饶了臣吧,她将来是要给您做妃子的,她好歹也需要娘家呀...”
  裴浚听了这话不怒反笑,“她靠你时你把她出卖了,她往后靠朕足矣。”
  柳海倒是聪明,怕李巍再惹裴浚生恶,连忙敲打道,“李大人,圣上这已是看在凤姑娘面上轻饶了你,否则您现在就该去见阎罗!”
  李巍浑身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吱声。
  裴浚再问他行贿是否属实,李巍被迫交待名单,裴浚看了柳海一眼,示意他该查办查办。
  最后,裴浚冷声吩咐,
  “宣永宁侯父子。”
  第30章
  天色渐暗,酉时正的鸣钟敲响,似催命的音符落在永宁侯心尖。
  他战战兢兢跪在裴浚跟前痛哭流涕,
  “臣愚昧,方才在殿中,有欺瞒之嫌,还请陛下治罪。”
  方才裴浚一系列的做法让他看出这位皇帝的手腕,永宁侯这会儿是什么算盘都不敢有,进殿第一桩事就是磕头认罪,他知道,在这样一位心思曲折的上位者面前,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俯首听命。
  裴浚听了永宁侯这句话轻轻笑了一下,还算是个聪明人,不然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
  京营团练使,管辖全京城的辑贼狗盗巡防之事,关键时刻可左右整座皇城安虞,当年江滨便是在他的位置动了起兵谋反的念头,永宁侯在京城举足轻重。
  裴浚身侧可是立着起居录的侍官,永宁侯今日面圣可是要记录在档的。
  “永宁侯此话朕不甚明白,您何罪之有?”
  永宁侯苦笑,据实已告,“臣不敢再欺瞒陛下,事实上,此前李府换亲,也有侯府之故,小儿与李府的婚姻乃臣母亲所定,定的虽是李二姑娘,可臣与内子着实不喜李二姑娘庶女身份,对着李家李代桃僵便睁一只闭只眼,而今日之所以与陛下陈情,实则...”
  “实则是想把罪责推给李巍,保住侯府的名声是吗?”裴浚接话道。
  永宁侯老泪纵横,顿首不止,“圣上英明,确实如此。”
  裴浚又哦了一声,“原先还当是朕强人所难,妨碍了两府的婚约,想宽慰弥补永宁侯府,如今瞧来好像不必了....”
  永宁侯大气不敢出,“臣有罪,臣有罪....”
  裴浚颔首,视线调至韩子陵身上,“爱卿方才说侯府世子与李凤宁不曾见过面,此话当真?”
  韩子陵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永宁侯瞥了一眼身后的韩子陵,想起韩子陵在行宫为李凤宁美色所惑,闹着非要退亲,此事未必皇帝不知晓,是以不敢再试探皇帝底线,连忙回道,“李姑娘入宫之前着实没见过,入宫之后在行宫倒是偶然见过一面。”
  “哦....”裴浚又笑了,这回是问向韩子陵,“韩世子,见面之前答应娶李府嫡女,那见了面之后呢?”
  一行冷汗从永宁侯后脊滑落,他悄悄瞥着儿子,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了。
  皇帝真不愧是皇帝,一针见血。
  韩子陵额尖的汗一颗颗往下砸,湿了手背,他心里是不服的,方才皇帝在大殿那番话,明摆着替李凤宁遮掩,凭什么?凭什么他一句话就能扭转乾坤,他想做位宽和明君,就该当众鞭挞李巍,将李凤宁退出宫,成全侯府这门婚事,可惜没有,他的梦碎了。
  韩子陵见过裴浚几面,年轻的天子谈吐不凡,气质卓越,生得也格外俊美,举止是内敛而温润的,还当他藩王入嗣在朝臣面前多少有些谨慎小心,可他错看了,今日一见,才真正见识到他的可怕,瞧方才短短几句话拿捏到他父亲头上来了,现在又在他头顶悬了一柄剑。
  韩子陵心里再不满,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他踟蹰着答道,
  “回陛下,臣没见凤宁姑娘之前,着实嫌弃她庶女的身份,见了之后,得知凤宁姑娘是为李府欺瞒哄骗方才换亲,臣嫌恶李府嘴脸,认定这样的亲家结不得,是以生了退亲之心。”
  绝口不提他对凤宁的心思。
  永宁侯见儿子回答得还算聪明,松了一口气。
  裴浚还是不打算放过他,歪首望着他,笑道,“心里遗憾吗?”
  韩子陵真的要哭了。
  他今日为何要入宫遭这等罪?
  但韩子陵不笨,皇帝摆明了要拿捏他,他逃不掉,于是他抬起眼,苦楚又无奈地回道,
  “陛下,臣说心里话,凤姑娘貌美如花,臣心里不遗憾是假的,可这是臣自作孽不可活,是臣配不上她,臣无话可说。”
  坦坦荡荡承认,裴浚面色反而舒展,其实他压根没把韩子陵当回事,一个忘恩负义之徒,不足以掀起他半点情绪,他目的在与敲打永宁侯,眼下西南用兵,军方势力盘根错节,永宁侯又从不拉帮结派,这样的人为己所用方是上策。
  永宁侯悬着心的放下,面上却一副疾言厉色,指着韩子陵与皇帝说,“陛下,还请您准许臣教训这个不孝子,天子女官岂容他遗憾....”
  裴浚已慢悠悠起身,“爱卿要教训回去教训吧,至于今日之事,朕念着爱卿劳苦功高,暂且搁置不提,望爱卿往后尽心当差。”
  永宁侯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就是捏着这个把柄,让他以后听天命行事,
  “这是臣分内之责,陛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
  永宁侯眼看皇帝已挪步,连忙又道,“臣还有一事想请示陛下?”
  裴浚驻足侧眸看他,“何事?”
  “侯府与李府这门婚事,臣不知....”
  裴浚长笑摆手,“这是你们两府自个儿的事,朕不管臣子私事。”
  也就是说结不结这门亲,皇帝不插手。
  永宁侯不由犯难了,结这门亲,那李巍已被皇帝申斥,娶了李云英侯府吃亏,不娶嘛,儿子迟迟不娶亲,皇帝那边不放心,谁乐意自己的女官被臣子觊觎。
  侯夫人这一日便在前庭坐立不安,生怕父子俩闯祸,至傍晚见丈夫和儿子灰头土脸回来,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骂道,“就说不让你们去,非要去,这下好了,吃了亏吧。”
  永宁侯倒是摆摆手,“去是必定要去的,不去圣上也会召咱们入宫,咱们主动送过去,圣上心里怒火轻一些,好在今日有惊无险。”
  就是往后想中立是不成了,必须做皇帝跟前的一条狗。
  一家三口回到后院用膳,永宁侯挥退下人,严肃地盯着韩子陵,
  “今日之事你也瞧见了,圣上出面保住李凤宁,至少说明他对李凤宁是看重的,即便眼下不曾临幸,将来迟早也是妃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安心将信物退回去。”
  永宁侯回来的路上也想明白了,与侯夫人道,“李巍已失圣心,李府这门亲不能结了,趁此机会退亲,你尽快替子陵议亲,务必半年内让媳妇进门。”
  一旦韩子陵娶了亲,圣上那头也有了交代,往后他安安分分替皇帝当差,侯府门楣就保住了。
  可惜他这话一落,那头韩子陵将筷子一搁,冷着脸起身朝二老施礼,“儿子身子不适,不陪爹娘用膳,先行告退。”
  说完便退出正厅。
  永宁侯脸都气青了,
  “你个混账,你还贼心不死呢。”
  “你是非要把老子气死不成!”
  侯夫人慌忙起身帮着侯爷顺气,“您嗓音小些,省得被人听见,传去宫里...”
  如今侯府难保没有锦衣卫的眼线,永宁侯生生咽下怒火。
  韩子陵回到书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头,独自靠在窗棂边,掏出藏在袖下那枚玉佩出神。
  “凤宁啊,凤宁啊....”他念着她的名儿,定亲那日他若是坚持见她一面该多好,就没有如今求而不得的痛苦了。
  韩子陵想起皇帝强硬的态度,不禁气闷。
  她嫁给天子能有什么好,跟那么多女人争风吃醋,日子如履薄冰,还是做他的永宁侯世子夫人来的舒服自在。
  *
  裴浚这边随后又召礼部尚书与礼部侍郎一同在乾清宫用膳,礼部尚书是他恩师自不待言,那礼部侍郎何楚生原是三朝元老,过去一直是唯毛遂马首是瞻,有了今日这一出,皇帝保住了他的颜面,何楚生信服天子的神来之笔,自然是改换门庭,彻底效忠裴浚。
  何楚生在朝中尤其在太学生中威望不错,裴浚今日也算是阴差阳错收服一员大将。
  上回在行宫,接见大兀使臣的也是何楚生,他在太后的慈宁殿亲眼所见凤宁译读经书,对着她是赞不绝口。
  于是喝多了的老臣,老毛病又犯了,“陛下,您瞧凤姑娘这般出众,才貌双全,您不如就纳了她,可以先封她做个才人嘛。”
  身为礼部堂官,催促天子成婚延绵子嗣是分内之责。
  裴浚心想人家可瞧不上才人之位,他没应这话,倒是袁士宏晓得主子脾气不爱人插手他的私事,连忙喝酒遮掩过去。
  裴浚在乾清宫用完晚膳,又与袁士宏议了年尾祭祀的章程,问了明年春闱的筹备,这才回养心殿。
  北国的冬日天气变化莫测,白日还放了晴,夜里便下起了雪,雪丝纷纷扬扬,如纤细的毛儿在半空飞舞。
  明亮的羊角宫灯仿佛被覆着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养心殿四下安静极了,西围房内更是恍若无人。
  今日之事算是在所有女官心中敲了一记警钟,谁也别整阴谋诡计,皇帝心如明镜,都看得明明白白呢。
  李凤宁是否承宠不得而知,但她被圣上青睐已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皇帝一日不曾册封,众人便一日不敢声张。
  西围房只剩下杨婉和梁冰,其余人都走了,张茵茵等人魂不守舍,均回延禧宫惶恐度日去了。
  韩玉立在廊下迎着皇帝进殿,亲自替他解下黑色的大氅,又递了手炉子给他,
  “禀陛下,凤姑娘在内殿候着您呢。”
  裴浚神色微顿,没接他的炉子,抬步进了内殿。
  煌煌灯火下,跪着一墨发如绸的女子,只见她褪去圆领夹袄官服,剩一身雪白的素裳,丝带款款束着那纤细的腰身,浓稠的墨发披在她双肩与脑后,露出一张不谙世事的俏脸,冰肌玉骨的窈窕美人,有着令世间所有男人折戟的殊色。
  “陛下,臣女特来请罪。”凤宁双手合腹行了大礼。
  内侍躬身奉来一盆热水,伺候裴浚净面洗手,裴浚立在高几旁眼神平平盯着她一动未动,却也没吱声。
  殿内唯有水花哗啦的响声,凤宁心中惭愧,不敢分辨一词。
  只一双黑白分明的水杏眼,盈盈往他瞥着,眸光流转缱绻灵动,活像会说话似的。
  裴浚似乎不为所动,慢条斯理任由韩玉给他换了常服,又喝了茶,这才在西墙屏风下的圈椅落座。
  外头寒风拍窗,从缝里钻进来一丝微风,灯火绰绰约约将他身影投递在屏风,拉出好长一段影子。
  那巍峨的影子似罩在凤宁心头,让她没由来一阵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