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60节
作者:朽月十五      更新:2025-02-22 13:56      字数:4183
  那块从秋天起搁置的土地上,将会建起一座新房。
  第48章 住新房【上】
  春分前后, 冰雪渐消,又过了正月,风不再凛冽,四野草色青青。
  动土平基前先包了个红封, 请师家来选房基方位, 并选时辰, 选好后举行了祭土地神仪式。
  摆了贡品,三德叔杀了一只公鸡,以血祭奠,期间炮仗声不能断,噼里啪啦响到开挖一锹土时。
  第一锹土得要属相和时辰符合才成, 徐祯跟姜青禾都不行,挨个算来算去最后算在蔓蔓身上。
  蔓蔓穿了红色夹袄, 喜气洋洋地接过她的小铁锹, “挖土我喜欢。”
  师家领她在房基四个角挖土, 她握着铁锹, 撅屁股, 吭哧吭哧地挖。
  一群大人凑过去,挖了老半天只伤了土地半点皮毛, 偏偏她还使出吃奶的劲, 胀红了脸在那里很认真地刨。
  “好了好了, ”师家笑着让她换位置, 索性这挖土只是象征性地挖一挖, 告知土地爷破土了。
  一群匠人吃过动土酒后,开始挖土方, 夯实地基,准备好柱础石, 到时候依照方位深度来定、放线、挖基槽、下石。
  之后还得定磉扇架、竖柱、上梁,当然挖土后木匠开工得先架马。架的是木马,木马形似一个大叉,即斜着两根木头交叉,后头连一根木头杵着地面。
  架马则表示木匠正式动工,架马酒是一定得喝的,用去年冬酿酒人家里的黄米酒,喝了酒就得上工。
  徐祯被使唤得团团转,木柱是否要雕,立柱用哪几根木头、这里屋样是什么意思,全都要过手。
  忙得他连轴转,夜里洗了脚换衣服倒头就睡,平日从来不打呼噜的,有时候也打起呼噜来。
  第二日蔓蔓说,夜里有马在床头叫。
  甚至后面每天得扛着沉重的木头搬到木马上刨,肩膀上的皮都磨破好多次,最麻烦的是,夜里频繁抽筋。
  姜青禾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买了一堆猪心猪肚羊杂碎等动物内脏,天天忙完一群人的饭后,还会单独给他加餐。
  炒猪肝、炖羊杂碎、卤点鸡心鸡肝,免不了的有骨头汤啥的,当然也不是天天吃,长期吃动物肝脏也不好。
  这样吃了后,徐祯抽筋的情况好了些,而屋子的架构已经出来,基础的柱子都已经立在柱石上。
  这才完成了架构一座新房的初步。
  至于这间屋子会盖成啥样,姜青禾只能说云里雾里,在起土动工前十来日,三德叔就徐祯画的屋样又做了些许修改。像高高尖屋顶是不成的,雨雪流向问题都要考虑。
  改成了鞍架,中间高两边流水的屋顶,参照小式结构以及前廊后院,砖木混合结构。
  关于屋样反反复复商量好,定下来基本就不再更改,所以到起土动工前一日,徐祯都还在修改。
  所有的步骤都是按完全大改后的屋样进行的,屋子要坐北朝南,这里盛行一句话,“有钱修北房,冬暖夏天凉。”
  三德叔那时修改屋样,还跟徐祯交代,“南房这头是不能住人的,夏天焖冬天冻,俺们这里说穷死不纳账,冻死不住南房。”
  “你们自个儿睡北房,冬天暖夏天凉。北房不能给小娃睡,娃要睡西房,西房也好,早阳早暖。你们人口简单,东、南两间房就放东西。”
  三德叔老把式,徐祯跟在他身后学了不少东西,比如不管要造几间房,忌双喜单,双数为阴不吉利等等。
  这些时日除了干活的人忙,姜青禾也忙着做饭,但还好做活的人只用包匠人来做活时的饭,其他到时候工钱多算两个子,这让她松快不少。
  粉条子在湾里人家买,鸡鸭也在湾里找养鸡鸭的买上几只,谁家干菜晒得还有多,一两个钱一大把。
  最划算的是换黄豆,换了好些,发了豆芽是一盘菜,晚上泡开去四婆家磨成豆浆,做成豆腐,这个时候天气照旧冷得很。
  做好的豆腐放一夜成了冻豆腐,炖汤或是和粉条子一起煮放点,豆腐全是孔眼,里头灌满了汤汁,滋味别提多好了。
  以及还哄伴去了北海子捞鱼,过了冬的鱼肉质更鲜美,只可惜个头不算大,但下油热炸,或是炖汤也算是道鲜味很足的菜。
  如此熬过了十来日,造房时二三十人忙活,很快到了上梁的那一日。
  上梁在造房里是忽视不得的大事,不像起工架马喝杯酒,烧几个菜请几个匠人吃一桌。
  这得在早早选了日子,定好后告诉相熟的亲友过来,还得去买一块大红的布头,到时候得披红。
  所以姜青禾早前几天就去叫人了,细细一算她这一年来认识的人也有几个。诸如土长、王盛、毛姨,她还请了枣花婶、毛杏,虽然这两位平日来往不多,但在湾里面平时碰面都得打招呼,也有相互帮忙的时候。
  只是她有点遗憾的是,像苗阿婆、巴图尔、都兰几个都没在,不然也是高低要请来热闹下的。
  上梁那一日,虎妮和宋大花早早来帮忙,手里提着东西。
  宋大花将明显往下坠的篮子放在桌子上,她甩了甩手,笑着说:“上梁是要给礼的,别说你不要,没这个道理。俺家你也晓得,打算今年也起座小院,银钱腾不出手,就拿了三十个六鸡鸭蛋。”
  造房期间其他时候吃饭都不用送礼,但上梁和入住新房,是必须得送礼的,要不米面豆油、三十六个麻钱或是三十六个鸡鸭蛋都成。
  鸡鸭蛋得染红成红鸡子、红鸭蛋,不染也成,用筷子沾了朱砂戳一个圆点,有个吉利意思就成。
  宋大花觉得染红鸡蛋不好,就送了戳红点的鸡鸭蛋。她家也没养鸡鸭,这些是她给人家做活一个一个换来的。
  姜青禾没推,这得收,还得记在红纸上。这种人情礼,下回都是要还的。
  “她的收了,俺的也要收,”虎妮拿出两吊用草绳串起来的麻钱子,捧在手里放桌上。
  “妮嘞,你给多少哇,”宋大花惊诧,这一瞧明显多于三十六个钱数。
  “俺娘八十八,俺六十六,凑个吉利数,”虎妮把钱推到姜青禾面前,“俺跟俺娘分开的,虽说俺们一家人,可也得算两份账。”
  姜青禾哪能不知道,她们是怕她到处要用钱,才找了个由头借上梁送钱。
  不过她也确实缺钱,除了砖头这一大笔钱数出去外,还有泥瓦匠、三德叔等等要付的工钱,以及其他零散要用的祭祀贡品等等。
  当然她最近虽然没啥机会赚大钱,但小钱也三五时有进账,之前除夕时有人请她写对联,也不知道在湾里咋说的。
  开春路好走后,时常有人拿了红纸或是其他纸请她写点结亲时的吉利话,这种不能白做,一般两个钱,也有大方的给八个钱,多写几张。
  甚至居然还有人正儿八经要请她去商量婚事,一般在这男女双方上门相看过后,备礼请媒保亲,到商议成亲日期的阶段。
  还有最重要的一步要走,即女方家里会请口舌利落的长辈去争,不仅要争彩礼,争利益,更是争脸面,叫婆家不敢看轻女方随意磋磨。
  这件事姜青禾兴趣极大,甚至为她开拓了新的道路,虽然她做了充足功课和准备,由于对方婆家挺敬佩能读书识字的,基本该争的利益都争了,但她也没发挥太多作用。
  不过却得到了无比丰厚的报酬,一大包杂七杂八混在一起的糖块糕点,一小方红绸布,以及八百八十八个麻钱。
  反正把她给惊呆了,干这种活计比费劲口舌,绞尽脑汁赚的还要多。也可能是因为人家还有个快要出嫁的女儿,下回也想请她去,才给了这么老些。
  所以她缺钱,但是又没那么缺。
  不过虎妮给了,她也不能推,这笔钱她估摸着等年中四婆六十大岁的时候,可以还回去。
  三人又各自忙活灶台上的事,没过多久王盛登了门,他终于将自个儿的胡子给刮了,瞧着年轻了些。
  笑呵呵想冲几人招手,一抬起发现两手都沉甸甸的,他提着篮子上前,“没啥好带的,一袋米、一袋面外加一桶豆,给你搁这了嗷,俺去瞧瞧你这屋子起的咋样了。”
  说完一溜烟跑走了,压根不管跟他一块来的土长。
  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叫她这个土长来看上梁,她一般去都拿八十八个钱,太少丢她作为土长的面子。
  她将老沉一串递到姜青禾的手上,“收着吧。”
  紧接着又说:“过些天湾里要烧窑你知道吧,俺们这也有瓦窑,正巧有其他几户人家也想翻新瓦片。”
  “你要是想要瓦的话,可以定一窑,至于钱可以先欠着,到时候从你给湾里记账或者是其他做工账面上退。”
  “好啊,”姜青禾巴不得。
  宋大花闻言十分感兴趣,“那砖呢,也能从湾里先拿再还不?”
  “灰瓦砌一间屋子顶天二两银子,砖不成,起码得交一半银子,”土长也晓得她家的底细,也肯给她出个主意,“你可以去挖土,倒时候攒着,等闲下来时烧窑拿着土去找窑工,这样你付点钱给窑工和湾里就成。”
  宋大花一听是个办法啊,又寻了土长一番问询。
  等枣花婶和毛杏一起来时,宋大花还说个不停,这下屋里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
  直到后院响起鞭炮声,大伙才不说了,姜青禾跟宋大花搬着一笼蒸好的上梁馍馍去了后院。
  一座大而阔的木框架上,横梁那挂了两张红对联,还贴了横批。三德叔站在中间,旁边有根很粗的木头,是樟树,躯干直还香。
  他给木头缠了一圈红布。
  嘴里念念有词,等他说完后,徐祯和另外几个小伙就在上头拉大梁,拉上去后。
  又得放两串鞭炮,然后往梁的方向抛上梁馍馍,其他上梁馍馍分给了来看的娃,这种沾了红点的馍馍吃了,说是能平安长大。
  上完梁后,小娃们眼巴巴地看着上面,都等着从梁上抛糖块下来。
  徐祯拿了个装满各色糖块的布袋子,松开袋口,从上面缓缓将糖倒下来。
  小娃一窝蜂跑上去抢,期间羊蛋一屁股撞开了虎子,二妞子拉着衣裳接,毛杏的娃趴在小草旁边,咯咯直笑。
  只有蔓蔓仰着头看天,唔了声,然后大喊:“天上下糖雨啦!”
  “傻嘞,”二妞子嫌弃地撇撇嘴,剥开一粒糖塞进蔓蔓嘴里,她说:“还不快抢。”
  那天这么几个娃都得到了一衣兜满满当当的糖块,嘴里含着,兜里塞着。
  一直在说:“上梁大吉,上梁大吉。”
  至于上梁大吉是啥,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糖可真好吃哇。
  他们只想,真希望天天有人造新房,天天有上梁。
  第49章 住新房【中】
  上梁后, 大家热热闹闹吃了顿饭。还得安桁条、椽子,砌墙等等。
  看着一座房子从只有大概的框架,到它一点点成型,期间的情绪实在没有办法言说。
  所以姜青禾全都记在了纸上, 钉成一本, 封皮写着房子事记。
  诸如二月十八日, 她写,原先只有几根孤零零的柱子,风在房子里四处乱窜,今天砌了到顶的土坯墙。
  不过徐祯说这是表墙,他怕我听不懂, 还特意换了个词,说是内墙。
  单单一层木头不隔热, 先砌个表墙, 到时候再做木头墙, 夏天也不会太热。
  又比如二月二十三日, 姜青禾写,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房子封顶盖瓦了!
  他们手艺人管封顶叫苫背, 在盖瓦前先铺望板, 再上一层泥浆。没办法, 冬天实在太冷, 抹浆才能保温, 不像南边连板都可以没有,直接上瓦。
  徐祯他说苫背他得牢牢盯着, 务必得抹严实再盖瓦。问他为啥,他憋了个词, 说是会尿檐。(他让我把这词划掉,多有意思啊,不划~)
  他扭捏地解释,尿檐是建筑学俗话,意思是古建筑是木结构或砖木,苫背没抹瓷实,雨水会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