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83节
作者:朽月十五      更新:2025-02-22 13:56      字数:3901
  然后她转到了黑娃那边,听了边上的婶子叫他外号,她也跟着叫,“黑妮哥哥,”
  “啥?你叫俺啥?”黑蛋不敢相信。
  蔓蔓瞅了瞅他的脸,笑嘻嘻改了称呼,“黑哥哥!”
  黑蛋抹脸,边上听着的又是一阵大笑,没听着的赶紧过来问,也笑开了。
  “小丫头片子,”黑蛋瞧她无辜的样子,圆花大眼,好看极了,也舍不得骂她,妥了协道:“喊吧喊吧。”
  啥黑哥哥、黑妮哥哥,小娃长得好看,都听她的。
  “黑哥哥,你编的真好,”蔓蔓瞧着他编的绳子,一条又一条串在一起,编的齐齐整整,她惊讶,“跟我娘教的不一样。”
  黑蛋翘起他的头,“那是,这是俺自己想的,好看不?”
  蔓蔓使劲点头,她扭头就喊,“娘,你快来看啊!”
  黑蛋想捂住她的嘴,姜青禾匆匆走过来,边走边问:“咋了?”
  “好看,黑哥哥编的,”蔓蔓指着那手绳说,边上的几个婶子婆婆也探过头来说,“怪道,编的还真好哩。”
  “你自己想的?比我编的好,小后生实在了不得,”姜青禾拿起手绳瞧了又瞧,比她教的编的更复杂了点,加了几步后编的更好看,更牢固。
  黑蛋脸红,但他的脸实在太黑了,脸红也瞧不出来,没那么炸呼了,只是点点头。
  “你愿意教大伙编吗?”姜青禾问他。
  黑蛋抬起头瞧她,看了一圈周围的人,他这会儿又不好意思起来,“俺也可以吗?俺没试过。”
  “你愿意的话就成的,”姜青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蔓蔓也要拍,她拍不到肩膀,就另辟蹊径,拍了下黑蛋的屁股,然后说:“黑哥哥你厉害。”
  黑蛋立即整个人都红了,捂着屁股蛋子弹开,小屁孩拍哪呢。
  不过没一会儿,黑蛋找姜青禾说:“俺试试吧。”
  他本来就爱捣鼓这些东西,绳编他家里有很多很多,但是总被跳笑像个女娃,玩的也都是女娃家爱玩的。
  他时而会跳脚大喊大闹,时而又陷入自卑里。
  “编绳的手艺大家也晓得了,花样老多了,我教的算不了个啥,大伙要是有比我强,愿意教的都上来试试。”
  姜青禾先贬低自己,又抬高音量说:“像黑蛋,他编的又好又实在,也愿意教,你们要是肯学的,跟着他学一学。”
  黑蛋被底下那么多视线瞧着,这会儿又不打怵了,肢体也放开,扯着绳高着嗓子一遍遍教。
  “哎呀,黑蛋教得真好,俺还真学会了”
  “是啊,这娃真实在…”
  一声声的夸赞中,黑蛋心里涌起了难言的情绪。
  第二天照旧在这,黑蛋又找到了姜青禾,拿出一个编的很精美的荷包,更关键的是,好看做法又不难。
  黑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俺想把这个也教给大伙,都是俺自己琢磨的,俺愿意教。”
  “好啊,”姜青禾答应,只是在心里给记了笔帐。到时候荷包卖了钱,从这里拿出一成利分给黑蛋,只是她现在没说。
  但她也问,“为啥想要教给大伙?”
  “你不也教,也没收钱,”黑蛋直愣愣地说,“她们有些人说你溜来户子,俺没说过,俺觉得你虽然不像湾里人,你可向着大伙。”
  他说了有点不好意思,“卖粮那时候俺就记着了,你是个好人。俺是个二杠子,可也想为湾里做点事。”
  姜青禾说不出话,她不知道此刻该如何用恰当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心情,像是荒地突然长出了绿草,又恰有春雨浇湿那种濛濛的感受。
  她说:“你也是个好人。”
  黑蛋摸摸脸,“害,俺算啥好人,俺最多算个黑人。”
  这话一时戳中了两个人的笑点,都大笑起来。
  今天开始前,来巡场的蔓蔓兜里包里被塞了好多东西,一罐油炸黄豆、一大碗油饼,一个直接塞她嘴里了。
  一桶甜醅子,是的比腿还粗的一桶,抱也抱不住,几个荤韭饼。三碗炒面,加了红枣的枣炒面,加了杏皮的杏子炒面,还有糖炒面风等等,堆满了一长桌。
  还有人趁乱给蔓蔓别上了两朵红布碎头做的红花,被那么多吃的包围,蔓蔓简直要不知所措了。
  她茫然地看向她娘的位置,却见她娘也被塞了好些东西,有干菜、干果、韭菜等等。
  姜青禾能收的都收下了,要是不收,她们总觉得白学了她的手艺。虽然湾里总有些爱碎嘴的,可很多人的人心是朴实的。
  只要你对她好,她感受到就会加倍偿还,人心换人心呐。
  “菜收了啊,别送了哈,这算是送给染坊的,到时候我们也厚着脸皮煮了吃了,”姜青禾笑着说。
  “害,吃呗,不够再给你来点啊,丫头你甭客气。”
  姜青禾连忙推拒,至于那堆吃的,她得询问下蔓蔓的意见,蔓蔓也不觉得那都是给她的,很大方地说:“给哥哥姐姐姨姨婶婶吃。”
  “那我算是借花献佛了,大伙都吃点垫垫肚子,我去叫周先生他们家,”姜青禾说。
  周先生家就住在社学旁边,这里吵吵闹闹的哪有听不见的理,姜青禾去敲小院的门,里头有人应声,“等等,来了。”
  来开门的是个头发梳得很齐整,面庞圆润的妇人,手上牵着个眼睛圆溜溜的女娃,后头有长得挺高的少年探出头。
  姜青禾笑着说:“嫂子,那边没吵到你们吧,大伙带了点东西,你们也过来吃点,不然我可真不好意思。”
  赵观梅连说:“哪好意思去,俺没被吵到,太客气了。”
  她死活不愿意去,她牵着的妞妞倒是松了手,闹着要去,赵观梅哄不住她,只得红着脸一道去了,周先生没好意思来。
  去了立即被湾里人塞了一碗甜醅子,妞妞则吃着油糕,大家谁也不生分,热热闹闹吃了一顿,洗了油手又听黑蛋教咋做香囊的。
  他教完后有妇人站起来,她也想了一夜,半点不扭捏地说:“俺不太会编绳,但俺会做香囊。有布头针线的话,俺也可以教大伙。俺也不图啥,愿意教呗,乐意当半个先生。”
  “还有俺,俺昨天回去琢磨了青禾的编法,俺拆了又将编法倒着给顺了遍,也挺好的。俺也能教,俺就图到时候市面瞧着新鲜,有人愿意买,大伙都赚几个钱,五月五吃顿好的。”
  她说完,陆陆续续又有人站起来说自己也会做点其他的,要是有谁要学,都愿意教,也不是啥好手艺,不藏着掖着。
  姜青禾半点没拦着,她想,明明她有时候觉得湾里的妇人有一部分思想愚昧,也搞重男轻女又或者动辄骂架。
  但此时,她想,其实她们一点都不死板,更多的是莽劲和向上的冲劲。
  “好的时候真的能叫人夜里想想都要哭,”土长瞧着大家相互讨教的画面,她站在姜青禾的旁边说:“不好的时候,一路骂得人连裤衩子都给你骂掉。”
  “俺也摸不透,可俺却能说,她们都挺对得住自己,别人对她们好时,也恨不得剖了心,也算是对得住别人,这就成了。”
  她拍拍姜青禾的肩膀,“再辛苦你几天,等卖出去俺们也吃顿好的。”
  “都辛苦,还说这客套话,”姜青禾笑了笑,原本她想说关于社学和幼儿园的想法,看着土长青黑的眼,又咽了回去。
  忙完这一阵再说吧。
  之后的编花绳,完全不归姜青禾管了,因为大伙实在很有想法,她们会根据姜青禾教的法子,举一反三,绝不生搬硬套。
  比如一个最简单的麻花辫,都能给变成蜈蚣辫的升级版,给了布头,她们就能使出浑身解数来做香囊,还给绣了各种花色。
  让她比较意外的是,周先生的妻子赵观梅带着一部分人搞绣样,她绣的活灵活现的,有些人只学了她的五分,也绣的很不错。
  反正宋大花跟虎妮都说学到真本事了,赵观梅教的刺绣真的是看家本事。
  不过这份在芒种前两天先停了,因为接下来是很繁重的农忙活计。一天没歇的扎在地里做活,夜里要是再编点啥,身子压根熬不住。
  不过三四十个人一起,将染的羊毛线全编完了不说,布头也织完了。
  姜青禾挨个记账,不合格的东西要先挑出来,到时候根据各人做了多少分。
  记得很繁琐,因为很多绳串都是不同价格的,绳编荷包、蛋兜全是,姜青禾临到夜里还在记,徐祯心疼她,帮忙一起,后面给她煮了一碗鸡蛋茶。
  他没法跟着去镇上卖东西,他要带着蔓蔓,还要收拾洋芋种和番薯的种,做种做好了等插秧完就下种。
  去镇上时姜青禾穿了之前的红对襟袄子白裙,穿的颜色突出,一定会吸引别人的目光。
  土长倒是没穿那么花哨的,她穿了毛蓝的,颜色像天空的蓝,她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多少年没穿过了。”
  “多好看,就该这样穿。”
  今天只有她们两个去卖货,准确的说是未来那么多天,也只有她俩去卖。别人都得下地阿,地里的活计耽误不得。
  至于姜青禾那,大伙说了会腾出人手帮忙去插秧,种洋芋和番薯,叫她好好卖,甭操心。
  她也就真的放了心。
  哪怕芒种,镇里逢集的时候照样很热闹,总有不少人要来买卖东西的。
  有喊着:“卖红鸡蛋嘞——”
  也有说:“火腰子,艾蒿搓的嘞,点了熏蠓子”
  “雄黄,雄黄要不要,驱蛇驱虫的”
  “老鼠他舅,老鼠他舅,买点毒地老鼠毒啥鼠都成。”
  土长为人正经,吆喝不出口,姜青禾拼完木头架子,将手绳、荷包、香囊一排排放好,又将装了红鸡蛋的蛋兜挂出来。
  她也完全放弃羞耻,做买卖,要卖钱就得不要脸。
  “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嘞,五色手绳瞧一瞧,两根才要一个钱!”
  “荷包香囊哟,买香囊荷包送干艾蒿一包!都来瞅瞅,多大一包,地里的鲜艾蒿晒的,驱虫最好。”
  “啥属相荷包都有嘞,戴上五毒不侵。”
  “买红鸡蛋送蛋兜,挂在小娃身上,今年暑气不侵阿——”
  她的词反正没有重样的,也没有多新奇多夸张的叫卖语,光是买荷包送干艾蒿,买鸡蛋还送蛋兜就够吸引人了。
  尤其她架子做的高,大伙那卖的东西都矮矮的铺在地上,她挂出来的一眼能叫人瞧见,颜色没有灰的,又很鲜亮。
  一下叫那些妇人看直了眼,时新花样。
  全都拥了过来,一声叠在另一声上问,“这多少钱?”
  “瞧着真不孬阿,带着显得手俏,来十个,俺有钱!”
  “这别给她,给俺,哎呀,还有不?”
  姜青禾想过生意会很好,但没想过会这么好,忙得脚不沾地,头发汗淋淋的,恨不得长出七八双手来接钱。
  她还得说:“俺们都是春山湾那来的,开了个染坊,要是有要染啥的,就来染,也便当。”
  这句话说了起码不下百遍。
  中途补了好几次货,卖到半下午,卖了将近一大半货,等人散得差不多,才发觉自己中午就垫了个馍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