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窗外的地球，硕大又震撼，不断变化的云层缠绕其上正不断变化着，这仿佛科幻电影般的镜头就是这家顶层餐厅的卖点。
  没有别的光源，光靠蔚蓝星球的地照光就足以运营的餐厅里，一直有乐队在演奏着悠扬的旋律，不过对音乐没有涉猎的吕伊皓也只是听听而已。
  黑发的青年坐在圆桌那一边，他转动着手中的玻璃杯，里面倒了一半的水带动着方形的冰块，折射出的波纹映在他指间，像是高档的饰品。
  “确定是你请客吧？”
  吕伊皓很破坏气氛地小声问了一句。
  ——毕竟她刚经历了债务翻倍，根本负担不起这一顿。
  万渊回停下手，冰块碰撞的声响起，他嗯了一声。
  吕伊皓注意到，自从上升的观光电梯穿过云膜层、能肉眼看到地球开始，万渊回就没了常见的松散，沉郁了许多。
  可吕伊皓压根不好奇原因，也不想探究，甚至巴不得万渊回立马郁郁而终，她就能减少九百万债务了。
  ——但也就是想想。
  趁着对方也没心情说话，吕伊皓好奇地环顾四周。
  这里并不是她原本要来的地方，而是万渊回听到她想看太空投幕，带她来的最佳观赏点。
  这是9区为数不多的、穿透云膜层的建筑之一，从餐厅的全景玻璃往外看，能隐约看到远处的零星建筑和它们顶端明灭着的红点。
  她喝了口侍者倒给她的水。
  ——滑润到不可思议。
  为了不耽误一会看投幕，吕伊皓干脆直入主题：“你说的要推荐给我的搭档是谁？”
  万渊回看向她，淡淡说了个名字：“诺亚。”
  对于这个她压根都没考虑过的人，吕伊皓愣住了。但她姑且还是想知道对方推荐少年的原因：“为什么是他？”
  万渊回放下杯子，神态又恢复到了之前散漫的样子，将单只手搭在桌上、靠在椅背上回答道：“他需要工作，而你需要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活人。”
  吕伊皓显然不满足这样的理由，而且对于后半句，她心中也颇有意见。
  ——口吻好像是她是个无视他人意愿的坏蛋一样。
  “你知道我接下来是要干嘛么，就推荐他。”
  万渊回点头：“我知道，所以他才很合适。”
  这样的回答让吕伊皓一头雾水，她深怕这里面有她没嗅到的危险，于是假设道：“那我要是不和他搭档、找别人呢？”
  万渊回偏头，光他脸上留下了大面的阴影：“都可以，但你绝对会后悔。”
  吕伊皓不明白他的故弄玄虚，问：“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和他压根都不熟。”
  万渊回盯着她：“但你会因为不选择他，而造成了他的死亡后悔。”
  吕伊皓一脸不可置信，这几乎无法串联的话在她明白过来后，她意外地感受到了冒犯。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么？我为什么要救他，他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万渊回没有因为她的愠怒而有额外的反应：“所以我说了，你怎么选择都可以。我只是告诉了你，而你又在追问原因。”
  吕伊皓噎住了。
  正好这时，餐厅里原本很微弱的交谈声突然拔高了一些，吕伊皓这才注意到，外面的投幕开始了。
  但她此时已经失去最初的兴致了。
  ——知道了，就无法再假装不知道。
  想起在派对大巴上分别的一幕，少年浑身的伤，以及他漂亮的长相，都让吕伊皓忍不住多想。
  吕伊皓郁闷地一刀戳中肉块，放进嘴里狠狠咀嚼起来。她幽怨地盯着好像没事人一样万渊回，不甘心地开口道。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只要我想，我也一样可以在他身上留下更多的伤。”
  万渊回挑眉，颇有些意外道：“你的坏就只是让他受点皮肉伤？”
  道德感还停留在法治社会的吕伊皓噎住了，反倒是万渊回淡然地继续道：“你想怎么对他都行，直播杀了他也没问题。只要你付得起一笔巨额赔偿金给他的主人，但那不是几千万的价格，你应该付不起。”
  贫穷且负债的吕伊皓哼了一声。
  ——好好得说杀人干什么。
  此时外面的投幕已经接近尾声，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传来。
  “希望这项技术以后能在14区得到重现，确实太惊人了。”
  扭头去看，投幕上出现了一个字幕写着“林寄锦”的少年，他的出现，让餐厅里的私语躁动了些，显然他颇有名气。
  可吕伊皓注意到的却是林寄锦明明看着和诺亚差不多的年龄，两个人的处境简直是天差地别。
  吕伊皓不否认自己动了恻隐之心，但她现在自身难保，伸手帮助别人不光吃力还会担心好人没好报。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
  ——可如果真的不知道，就万事大吉了么？
  吕伊皓陷入了属于自己的电车难题，明明美味的餐食都味同嚼蜡了起来。
  她一直纠结到了晚餐的尾声。
  最后一道甜品摆上了桌，那是一颗发光的心，和呼吸差不多频率的光在吕伊皓的叉子戳在表面的时候明显变快了，仿佛它真的是一颗有知觉的心脏，在利刃前表现出了害怕与恐惧。
  ——就像是无力反抗压迫的他们。
  吕伊皓带入后，多少有点吃不下去了。
  现在的她，确实还脱不掉名为善良的皮，她放下叉子，垂着头张口了。
  “我可以让他和我搭档，但我也只能让他逃过这一次不是么？”说着她攥起拳头，“我真的很讨厌你，万渊回。”
  ——明明自己也动了恻隐之心，却故意收手把难题抛给别人。
  桌那边传来了笑声，吕伊皓错愕抬起头，青年正炯炯盯着她。
  “我倒是挺喜欢你的。”
  听到这话，吕伊皓的心脏漏了一拍，但纯粹是被吓的。
  ——啊？
  万渊回叉开了甜品，就着血液一般的果酱、搅和起了整颗心脏。
  “我说的‘后悔’是另外一件事。”
  说着他带着笑意看着吕伊皓：“你只要拒绝，就会错过从他身上赚一笔大的的机会。”
  吕伊皓压根就不信，少年要是有钱，还能是现在这样？
  这次万渊回却没有卖关子，他直接道出了原因。
  “诺亚的生父昨天刚去世留下了一笔巨额遗产，他的主人还不知道。
  而诺亚作为唯一的财产继承人，却还没成年，只能由人代为管理。可你如果是诺亚的主人，你会选择老老实实地为他管理遗产，还是直接杀了诺亚拿钱？
  而帮助律师证明诺亚的主人没有好好履行责任，反倒在虐待和买卖他的身体，我和你，都能得到一笔酬金。”
  吕伊皓的眼睛慢慢瞪大，脸也红了起来。
  搞半天她自己一个人又想这、又想那，灵魂反复受到拷问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结果又是一个关于钱的任务。
  万渊回挑起眉毛，打趣少女道：“看来你不想要钱，只是在纠结要不要救他？”
  吕伊皓连忙摇头：“我要钱，我要钱。”
  万渊回用血红的果酱，写出了价格。
  吕伊皓的眼睛都要放光了，她点头：“好，我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万渊回大笑出声，一时间引起了不少人侧目。
  吕伊皓有点不爽他这么逗弄自己了自己一番，但还是因为能拿钱又能救人而开心不已，她把舍不得切开的心脏一口吞下，恰到好处的酸甜让她眼睛都幸福地眯了起来。
  万渊回看着把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少女，淡笑着弄花了餐盘边缘的数字。
  两人从餐厅出来后，万渊回说要带她去一趟诊所。
  吕伊皓露出不想碰脏东西的表情：“那个医生也要参与这件事么？”
  万渊回摇头：“他不清楚，所以诺亚才需要快点结束治疗——”
  “不然那个黑心医生，很可能会收钱杀了他！”
  吕伊皓接话，一幅很笃定董越旉会这么干的样子，她飞快地带上头盔，扶着摩托就要往上爬。
  “快，我们快点过去。”
  万渊回扶额轻笑，却也跟着跨上车，载着她驶向诊所。
  诊所的接待处依旧站着露骨到吓人的梦露护士，两人跟着她，见到了正站在修养皿前的董越旉。
  “啊，你们来了。”
  董越旉难得口吻冷淡，他正扎着长马尾，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值和图表。
  吕伊皓的注意却全然被董越旉面前的巨大罐子吸引，这灌满了不知名液体的圆柱形玻璃罐，才是吕伊皓印象里和未来生物科技挂钩的代表道具之一。此时如此真实地摆在她面前，而里头正漂浮着闭着眼的少年。
  “诺亚他怎么了？”
  董越旉眼睛没有离开屏幕：“没想到你们才相处了那么点时光，就已经结下了友谊是么？”
  吕伊皓干巴巴笑了两声，倒是万渊回直接倒出来意：“我替他找到了下一个工作，但时间紧需要他立马醒来。”
  董越旉难得口气不太好：“我是医生、不是神仙。而且他现在的脑子里一片狼藉，想醒过来，除非有人愿意帮他清理。”
  万渊回的手搭在吕伊皓的肩膀上，把她推了过去：“她说她可以。”
  董越旉这才终于把视线落在了吕伊皓身上，沉思片刻拉起她的胳膊：“那来吧。”
  被拉着的吕伊皓一步三回头，问道：“什么叫我可以？我可以什么？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万渊回站在原地，朝她挥手告别：“不知道的效果最好。”
  吕伊皓在内心痛骂万渊回，感觉自己又踩进了一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