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星星状的戒指在太阳下反着光，吕伊皓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戴上了这枚戒指。
  “碰碰它。”
  脑中有个声音在说。
  吕伊皓的指尖触上了磨成星星的宝石，下一秒，被遗忘的记忆涌现。
  这里并非现实，而是名为“梦河”的技术重现出来的虚拟现实。这段现实来自诺亚的记忆，她只是将意识链接了进来，身体还老老实实躺在水台上呼呼大睡。
  而这枚戒指是董越旉给她的“坐标”，用来防止她迷失在梦里，顺便提醒她别忘了在这里找到诺亚，改变“过去”。
  想起原由的吕伊皓环视了圈周围，这几乎无尽的绚烂鲜花，正是她当初走下长廊之后的景色。
  她眉头一皱，没想到派对当天，车上分开之后，诺亚对她的记忆点竟然在这个花园里。
  ——但等等。
  吕伊皓的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真的跑进这里了？”
  吕伊皓的眼睛瞪大了，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场景，甚至是同样日渐偏西的下午时刻，一切的一切都和她遭遇的如出一辙。
  而且更可怕的是，她这次落下的坐标，竟然离那群围追堵截的人非常近。
  也就是说，在诺亚的记忆里，关于她的部分，她此时就应该会出现在这。
  吕伊皓吞了口口水，压根不敢动一下，生怕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她的心脏在狂跳，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依旧让她产生了恐惧感。
  “让我看看。”
  扒开花丛的动静让她头皮发麻，吕伊皓屏息蹲下，努力回忆着董越旉跟她说过的应对方法。
  ——该死。
  没有经过训练的她，多少在进来之后遭到“梦河”的同化，遗忘了一些事情。然而好巧不巧，忘记的部分里、恰好就有如何躲避属于记忆主人的过去“坐标”。
  如果被这些过去坐标标记，那么她的行为轨迹会被卡死在诺亚的真实回忆里。
  但可怕的是，她那天压根没见到过诺亚，也不知道在少年的记忆里，她究竟遇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吕伊皓突然被攥住了胳膊，接着在她没反应过来，就被猛地拖向一旁。
  ——好疼！
  这么大的手劲，吕伊皓忍着痛，果然转脸就看到了一双海蓝色的眼睛。
  少年的脸上已然挂了彩，但淤青和血痕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容貌，反而让他的美多了种血腥味的原始吸引。
  原来那群人，追的是诺亚。
  吕伊皓意识到这点后，就听见身后传来大吼：“那边，那里有反应！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逃跑的那个。”
  听到声音的诺亚像个机敏的野兽，他猛地加速，却把吕伊皓拉得一个踉跄。
  但她却没能倒在地上，反而眨眼间被少年的双臂接住。
  可这十分梦幻的动作没有变成公主抱，反而她感觉到天旋地转，下一秒，她像是麻袋一样被诺亚甩在了自己的肩膀。
  ——嗯？
  变为麻袋的吕伊皓苦不堪言，不光要忍受肚子被少年的肩膀重击，还要护着自己的脸别被周围越发密集的刺划伤。
  她知道这里是不是真的，但痛还是会痛的。
  等她感觉压根不会存在在胃里的晚饭都要被颠出来的时候，少年终于停下了。
  但他并没有放下吕伊皓，反而是扛着她，走进了一个木屋，这里明显曾经住着园丁，但现在看早已荒废，唯一的家具只剩下木床和椅子，藤蔓甚至蔓延到了屋内，和她记忆里奢华的河边宅邸十分格格不入。
  吕伊皓想土豆一样被少年倒在了床上，她的脑袋磕在床板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吕伊皓疼得吸了口冷气，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挤了出来。
  但少年好歹是救了自己，手法粗暴问题她咬咬牙忍了。
  “谢谢你……”
  她揉掉眼泪，却在朦胧的视线里看到了一颗金色的脑袋朝她靠来。
  “怎么了……喂！”
  吕伊皓的问句在少年伸舌舔在自己眼角的时候变成了惊呼，她一边伸手抵着对方、一边朝床的另外一边。
  “别乱来啊，我跟你说，小心我揍你。”
  吕伊皓双颊发烫，也不知道是刚才的颠簸造成的、还是刚才那么猝不及防的吻。
  可话虽然这么说，吕伊皓哪里是怪力少年的对手。诺亚不光没有退却，反而偏头盯了会她的手，有样学样地抬起手，贴上了她的掌心。
  少年的手比她的要长了不少，掌心的温度也很高，但上面密密麻麻的划伤让她看着心口一缩一缩得疼。
  ——不止是花刺留下的口子。
  “这些伤口，是那些人留下来的么？”
  吕伊皓话音刚落，骰子的落地声响起，眼前的少年突然收回了手，表情痛苦地抱住了头。
  接着从他为中心，有股看不见的力量扭曲了四周的空间，吕伊皓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办法改变这种异动，最后她眼前一黑，暂时失去了一切感官。
  黑暗中，她感觉到了指尖在发热。
  “既定的事实，切勿唤起他的记忆，而是用你的力量扭曲。”
  ——什么力量？
  吕伊皓对脑海中的声音提出问题，下一秒却猛地感觉到了一股推力，她猛地睁眼。
  眼前是乔的背影，她此时正走向那栋玩具屋。
  ——糟了。
  记忆的时间在推进，她不小心问出的话让少年想起了后续，梦的时间来到了下一个诺亚看到她的时间点。
  吕伊皓的停顿让前面的乔转身，白天的他还挂着那副温和的伪装。
  “怎么了，不进来么？”
  正在回味黑暗中那句话的吕伊皓被打断了思绪，非常豪迈地冲他比了国际友好手势，然后转头就冲进了仿佛迷宫的花海中。
  ——她想起来了。
  随着在梦河里的时间在加长，她终于回想起来一个十分关键的事情。
  那就是现在她拥有扭曲梦境的力量。
  说着她立马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在心中默念。
  ——一定能找到诺亚。
  她重复了大概有叁遍，前方隐约传来了兴奋的狂叫。
  “看看！这就是怪物！是畸形！竟然找来了这种人，没想到维特私下玩这么大！快点把拔下他的裤子！快啊！”
  越是靠近，就越能从无数谩骂和戏弄中，捕捉到厮打间属于少年的闷哼和低吼。
  那声音就像是垂死挣扎的野兽，但他明明是个人。
  吕伊皓的拳头攥紧了，她不知道哪里有勇气冒出了一股怒意，这股如同火焰般的情绪瞬间点燃了她的大脑，她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揍飞他们！
  吕伊皓从花丛中飞扑出来的时候，姿势并不好看，但这并不影响偷袭的成果。
  被她撞到在地的青年痛嚎一声，接着一片混乱里，吕伊皓挥舞着她那未经雕琢的质朴拳头，凭借着梦河的力量，一个个打晕了对方。
  她承认这些拳头里，也夹杂着没来及对乔发泄出的恨意。
  等吕伊皓气喘吁吁地赶到到底的少年身边时，对方正擦着嘴角的血，艰难地爬起靠坐在了身后的墙角上。
  吕伊皓停住了脚步，对方没有看她，只是垂着头、调整着呼吸，把被折断的手转到了正常的角度。
  ——那一定很疼。
  少年的金发染上了尘土，他身上的衣服也再难以蔽体，陈旧的伤疤就像是一张网，把他尚未成熟的身躯缠了一层又一层。
  如果这就是诺亚的记忆，现实中吕伊皓并不会从天而降打趴欺辱他的人。
  吕伊皓死死咬住下唇，却深觉这些疼痛抵不上少年受到的万分之一。
  她走进对方，顿了下来。
  少年这才粗喘着抬起头，但吕伊皓却注意到，他本应该装着大海般漂亮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血洞，那里黑漆漆的，连血液都没有流下。
  她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一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
  但对方却像是嗅到了属于她的气息，抬起那只还能动的手，伸直五指，朝她探来。
  ——他还记得刚才的那个合掌。
  吕伊皓一瞬间感觉鼻头酸酸的，她两手握住了少年的手，声音颤抖着，语气却非常坚定。
  “等我，等我回来！下一次我一定会救到你！让这个操蛋的世界去死吧！这种记忆不要也罢！”
  说着吕伊皓取下戒指，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心。
  骰子洒落在地的声响传来，她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好像看到了少年在点头。
  ——再等一会就好！
  “回来的真快啊。”
  董越旉看着少女猛地做起来，握着手心里的戒指激烈地喘息着，眼睛中的瞳仁慢慢从扩大缩回原来的大小，他张口对她说道。
  “让我再回去一次！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吕伊皓转头，眼眶泛红，湿润的长发还贴在她光裸的后背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董越旉眯起眼睛：“你知道就算是我，同一天多次踏入梦河也会留下点后遗症么？”
  可眼前的少女却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她身体前屈，口吻急切：“可你不是说过，我不太一样么？就这一次就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说着她握住了董越旉的手臂，眼睛里闪着炙热的光。
  那是一种在9区这样的混沌世界里，很难看到的光。
  董越旉垂下眼，沉思片刻。
  “这一次，要还是失败的话，下一次进入就是叁天后了。但明天，诺亚的肉体治疗就结束了，他会离开这里。”
  吕伊皓珍重的点点头：“谢谢你，董医生。”
  董越旉没说话，只是操作着机器，让她重新躺下。
  等少女阖上双目，一切的数值慢慢平稳下来，显示吕伊皓已经成功连接后，董越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略微苦涩地低喃道。
  “医生么……”
  吕伊皓睁眼，她手里的戒指被她用力到几乎快要揉进手里了。
  ——找到诺亚！
  下一瞬间，她的手再次被攥住，而吕伊皓这次却没有被动地跟他跑走，而是反手拉停少年，对着他的嘴唇就吻了下去。
  “在这等我！”——